江河日下与财大气粗：“实况足球”与“FIFA”的授权之争

作为一个前“实况足球”玩家，我练就了一项技能——猜球队。什么是“North London”，哪个是“London FC”，全都门儿清。这些“假名球队”基本上是以俱乐部所在城市加球场位置或主场球衣颜色为命名规律，到了游戏的最近几代，我猜得越发纯熟，因为有授权、用原名的球队反倒成了少数……

实况足球，日版名为“ウイニングイレブ”或“Winning Eleven”，英文版名为“Pro Evolution Soccer”，“实况足球”是它比较常见的俗称，这个由科乐美（KONAMI）开发的足球电子游戏系列，最早的源头可以追溯到1995年，在20多年的发展之后，如今它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 版权缺失与销量下滑

5月9日，科乐美公布了《实况足球2019》的一些信息，除了早前确定会就登上封面的贝克汉姆，冬季从利物浦转会到巴塞罗那的中场球员库蒂尼奥也将成为游戏普通版的封面人物，值得注意的是，利物浦和巴塞罗那两支球队在《实况足球2018》里都有完整授权。

▲很想知道，如果利物浦拿了欧冠，库蒂尼奥会怎么说

如今能从一支“实况足球”的授权球队转会到另一支算是小概率事件了，毕竟在《实况足球2018》中，有授权的英超球队只有阿森纳、利物浦两支，西甲只有巴塞罗那、马德里竞技、瓦伦西亚3支……除了公布封面人物，科乐美还宣布内德维德等退役球星也将加入到《实况足球2019》的经典球星阵容中，对于实况党这自然是个好消息，不过这种锦上添花级别的内容“FIFA”系列里也有很多，这不足以扫去游戏即将失去欧洲冠军联赛授权的阴霾。

欧洲冠军联赛（简称“欧冠”），是由欧足联（UEFA）主办的年度足球赛事，代表欧洲足球俱乐部的最高荣誉和水平，是全世界水平最高、最具影响力的洲际俱乐部赛事，也是世界上奖金最高的足球赛事和体育赛事之一。

2009年，当时“实况足球”的前景尚佳，靠着一批早期粉丝的口碑以及相对于PC版“FIFA”的引擎优势，在与“FIFA”的销量之争中尚未落下风。尤其是在中国市场，得益于汉化组的出色工作及各种自制补丁，“实况足球”有着统治地位，网吧里玩“实况”的比玩“FIFA”的多到不知哪里去了。

也是在这一年，科乐美与欧足联签下了欧冠的独家授权，并在2015年成功续约3年，这被认为是“实况足球”之后几年江河日下时与“FIFA”掰手腕的最大筹码之一。当然，以结果论，“实况足球”后来输得很惨。

▲含金量超高的奖杯

比较一下最近一作“实况足球”和“FIFA”的销量：截至2018年2月，根据VGChartz网站的统计，《FIFA 18》全平台销量约为1300万，《实况足球2018》约为67万。需要说明的是，VGChartz主要统计的是一款游戏实体版的销量数量，它未必覆盖全球所有地区，再算上数字版，有些游戏的数据要乘以2以上，所以《实况足球2018》的销量达到百万应该不是问题。即便如此，《FIFA 18》的实际销量也理应更高，近20倍的差距还是达成了两个系列竞争多年来最大的销量倍杀记录。即使抛开见仁见智的游戏性、画面之争，在科乐美失去欧冠授权之后，两者的销量差距在下一代也很可能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扩大。

科乐美对于授权的小家子气历来饱受诟病，即使在10年前的全盛时期也没有在版权上慷慨解囊。不过，这家日本厂商本身也算不上财阀巨富，尤其是面对EA这种级别的竞争对手，面对水涨船高的授权费用和排他性的独家授权条款，科乐美有时候也不是不愿，实是不能。

授权减少、粉丝流失、收入降低、用于购买授权的预算更少，加之10年来“实况足球”系列的游戏品质不够稳定，进一步造成拥趸弃之而去，恶性循环也因此而产生。

■ 当我们谈授权时我们在谈什么

当我们谈论足球游戏授权时，通常要分为多个维度，我们曾用“如何获得一个完整的梅西”为例以及直观的信息图来解析这些维度，它们包括：各国家的各级别联赛（英超、英冠、英甲、英乙、西甲、中超等）、重点俱乐部（包括巴塞罗纳、皇家马德里、曼彻斯特联、拜仁慕尼黑等）、球员（包括梅西、C罗、内马尔等），其他的还有各洲足联授权的洲际赛事（欧冠、亚冠、南美解放者杯等）、各国足协掌控的国家队，以及大到由国际足联掌控的世界杯、世俱杯，小到球员脚上穿的各品牌球鞋。

国家队授权需要游戏公司和各国足协单独谈，基本上和市场上买菜没什么区别——一方开价，一方还价，谈拢了游戏就可以使用该国的国旗、国名、足协会徽等具有标志性的物品，谈不拢要么一拍两散，要么取个假国名。2016年，EA想买下冰岛国家队的授权，开价15000美元。作为2016年欧洲杯8强球队，冰岛足协拒绝了这份还不足一名顶级球员几小时薪水的报价，在他们看来，这个价格是对冰岛队的侮辱，“球员们都很伤心”。

最终双方谈来谈去也没达成一致，所以《FIFA 17》中授权的47支男子国家队中并不包含冰岛队。EA眼望全球六洲诸国，少一个冰岛授权自然谈不上伤筋动骨；冰岛才创下历史最佳战绩，心气正高，面对这样的报价不接受也实属正常。

到了第二年，事情出现了转机。大约是EA提高了报价，冰岛足协也顺坡下驴，毕竟这钱不挣白不挣，卖给谁不是卖呢。前一年还表示很受伤的冰岛足协主席终于表态：“我想这会对冰岛足球起到正面的作用，球迷们和球员们都会很开心。”对EA来说，单份标准版《FIFA 18》售价60美元，全冰岛只要因为授权多卖出300份游戏这买卖就不亏。不过考虑到冰岛全国一共只有33万人口，这个新增销量数字其实并不容易达到。

▲《FIFA 18》中的冰岛队

相比于可以和足协直接交易的国家队授权，联赛和俱乐部的情况要更复杂一些，这导致了以下几种情况的出现。

有联赛授权也有俱乐部授权：在“FIFA”中这种情况很常见，主流的欧洲五大联赛乃至美国大联盟、英冠、英甲、英乙等联赛EA把授权买了个遍，因此玩家在“FIFA”中几乎可以体验到和现实中几无差别的比赛过程，连比分牌都跟电视转播中别无二致。到了科乐美这边，情况则有些不同。从《实况足球2017》开始，科乐美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欧洲主流联赛的授权，在《实况足球2018》中，其拥有全部授权的联赛只剩下较为冷门的法国甲、乙级联赛，以及巴甲联赛、阿甲联赛和智利甲级联赛等受众较少的南美国家联赛。相比之下，FIFA系列几乎没有南美联赛的授权，少数几支知名球队收集在“世界其他地方”当中，就像“实况足球”中的欧洲联赛那样形单影只。

▲《FIFA 18》中的授权联赛名单

这是科乐美走投无路之际的求生一招，鉴于在欧美市场相比于竞争对手在销量上的巨大劣势，“实况足球”在南美还没有被落得那么远。换言之，在欧美市场，科乐美已经失去了与EA竞争的资本，起码在授权市场是这样的。

▲此外，“实况足球”中也有亚冠联赛、南美解放者杯等“FIFA”里没有的洲际赛事授权，但这些版权并不足以改变局势

有联赛授权没有俱乐部授权：这种情况在“实况足球”中时有发生，比如在《实况足球2017》中，科乐美拥有意甲联赛以及其中19支球队的授权，但尤文图斯除外。没有授权的尤文图斯以“PM Black White”的形式出现在了游戏中，队徽等图案似是而非，假球衣、假队徽、假队名“巧妙”地绕开了条款制约。

▲第3行第2个就是虚拟的尤文图斯

至于为什么没有俱乐部授权还能使用该俱乐部球员的模型和数据，则涉及到了另一个问题，就是FIFPro的存在。

国际足球运动员联合会（法语Fédération Internationale des Associations de Footballeurs Professionnels，缩写为FIFPro）成立于1965年，是一个代表全世界各地职业足球运动员的国际体育组织，简单来说就是巨型球员工会，目前已有60多个国家加入了该组织，下辖球员近7万名。这些球员的形象使用权大多归该组织统一调配，只要游戏厂商和该组织签订协议，便可使用这些球员的肖像权。

FIFPro最良心的一点便是非独家授权，对寻求合作的游戏厂商来者不拒，这也是近几年来大量足球手机游戏球员素材的来源——哪怕球衣、队徽是假的，起码游戏里的球员是真的。科乐美也因此受益良多，假设没有FIFPro，“实况足球”中大量的“假球队”必然也不会存在。

▲FIFPro成员国

不过，球员肖像权的所有本身就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效力过的俱乐部、国家队都可能有使用权，有时球员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的肖像权究竟归属几家。马拉多纳就曾因为科乐美在《实况足球2017》经典球员中使用了自己的肖像权而在Facebook上表达过不满，并表示会提起诉讼。但科乐美则表示他们是是依据与授权方签订的协议正当地使用授权。

虽然科乐美没有公布马拉多纳的肖像权授权方是谁，但据分析，因为科乐美买断了巴塞罗那俱乐部的版权，所以可以在游戏中使用该俱乐部的现役球员和退役元老球员形象，他们在游戏中使用的马拉多纳正是在巴萨罗那效力时的年龄和外貌（发型上比较容易辨认），故而并未侵犯马拉多纳的肖像权，如果使用了其他时期的外貌才算侵权。有趣的是，在马拉多纳炮轰科乐美的第2天，EA Sports就宣布将在经典球员中加入马拉多纳，这事儿怎么看也不像是巧合。

▲老马很生气，但后果并不严重

没有联赛授权：这种情况又包含有授权俱乐部和没有授权俱乐部两种。以《实况足球2018》为例，因为没有西甲联赛授权，科乐美搞出了一个“西班牙联赛”，山寨图标、山寨名字下也包含了一些真球队，除了历来与科乐美合作密切的巴塞罗那，马德里竞技和瓦伦西亚也都有球队授权，这些球队就是假联赛中的真球队。而没有授权的皇马、马拉加、毕尔巴鄂竞技则是假联赛中的假球队。

▲真假相掺

话说科乐美和西班牙足协也曾有过蜜月期——《实况足球2013》中曾经拥有20座西甲真实球场，结果到了后面的《实况足球2014》《实况足球2015》两作中，因为EA买断了所有西甲球场的授权，连巴萨主场“坎帕诺”和皇马主场“伯纳乌”都从“实况足球”中消失了。虽然中间西甲曾在《实况足球2016》中短暂回归，不过最近两代里西甲还是变成了“西班牙联赛”。到了最近一代，类似英格兰联赛、意大利联赛也集中出现，玩家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没有联赛授权，没有球队授权，球员也没加入FIFPro：这种是最尴尬的情况，“实况足球”中的拜仁慕尼黑就是典型例子。

自从2011年失去德甲联赛授权后，因为德国不是FIFPro成员国，近几代的“实况足球”中连“德国联赛”都没有。拜仁慕尼黑、勒沃库森等几家给了科乐美授权的俱乐部都曾蜗居在“其它欧洲球队”这个选项里，这也是拜仁慕尼黑被许多中国球迷戏称为“你其”（你的其它欧洲球队）的原因。到了《实况足球2017》里，因为授权没续约，又没有假联赛，拜仁慕尼黑直接从“实况足球”中消失了……

一家积分排名长期坐五望三、粉丝无数的顶级俱乐部就这样从一个年销量过百万的足球游戏里消失了，这让“实况足球”的拥护者们很是失望，包括我。

▲假的都没了

以上便是俱乐部授权的一些大体情况，由于还涉及到一些垄断条款、宣传授权以及大牌球员形象授权等问题，故此每到续约期，厂商与各种拥有授权的组织间必有一场血雨腥风。受制于逐年降低的预算，近年来几乎每到新作公布时科乐美都要因为授权减少问题挨骂，也必会因此流失一部分玩家。在我看来，在授权问题上科乐美已颇有些“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意味在了。靠着转型制作手机游戏，公司收入也能挤进世界前列，每年到时间就出个“实况足球”似乎只是一种习惯。

■ 没有枪，没有炮，我们自己造

在漫长的历史时期里，汉化、中文解说、授权的联赛和俱乐部、已经退役的传奇球星，也许在“实况足球”的官方版本里这些你都找不到，但这反而激发了一大批勤劳勇敢的中国玩家——在“完全实况”论坛等“实况足球”粉丝的聚集地，这些统统不是问题。粉丝们年复一年地推出各种补丁，来弥补“实况足球”没有授权的种种缺憾。有种说法是，“不管你科乐美有没有，反正我都要有”。

▲各种国内外补丁

完全实况论坛创建于世纪初的2000年，在那个拨号上网的年代，一群热爱“实况足球”的玩家自发组织起了这个非盈利组织。作为国内影响力最大的足球游戏论坛，完全实况巅峰时同时在线达到了7000多人，玩家们在各板块里或讨论战术或分享日常，不亦乐乎。

2002年， “WECN”汉化组正式成立，汉化组成立的初衷是为了解决中国玩家看不懂PS上日文游戏界面的问题。在“实况足球”发展到PC平台后，汉化组的工作范围也随之扩大——他们开始对游戏内容进行优化，草皮、足球、界面美术等方面都有涉及。

到了后来，WECN甚至还邀请了王涛来做中文配音，许多今天我们耳熟能详的经典语录就出自这里。时至今日，我们依然能在各种网吧里玩到由WECN优化过的“实况足球”历代版本。目前，WECN的组织结构包括数据部、图像部、程序部、界面部、整合导入部、综合测试部七大部门。每个部门又下辖负责具体工作的小部门，如图像部就包含球衣部、球鞋部、脸型部、球场部、足球部，大家分工合作，完成了一项项工作量巨大的补丁包制作工作。

▲经典永恒

除了各种汉化和优化补丁，完全实况还有一大特产——大补。几乎每一代“实况足球”都可以通过在论坛上下载补丁的方法将几乎所有没有授权的内容都加入到游戏中，而且不止最新版本的游戏，即使是10多年前的《实况足球8》依然有人孜孜不倦地每赛季为其进行球员信息更新，让老游戏保持长久的生命力和玩家黏着度。

说起来，完全实况上做得最好的补丁当属每年的“德国大补”，前文已经说过，由于德国不是FIFPro成员国，所以在“实况足球”中哪怕假的“德国联赛”都不存在。但作为五大联赛之一的德甲无疑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无论是传统豪门拜仁慕尼黑、前几年以青春风暴横扫欧陆的多特蒙德，还是来自鲁尔区的矿工之子沙尔克04、“后张稀哲时代”的狼堡，都颇具看点。能够免费玩到自制联赛，可以说是在科乐美授权无力的情况下，玩家努力生产自救的最佳结果了。

不过，这种大补丁的适用范围仅限于PC版，主机版想要达到同样效果，需要上传自定义球队或自行在各国籍自由球员下组建并导入球衣，操作起来要麻烦一些。一个事实是，在世界范围内，主机才是足球游戏的主流平台，像中国这样以PC端为主的情况实属意外，很难作为参考依据，而即使是在中国，每一代PC版“实况足球”都购买正版的玩家又实属少数，由于国内玩家对盗版态度暧昧，长期以来层出不穷的破解版才是玩家电脑中的常客。

▲WECN的《实况足球2018》部分大补内容

■ 江河日下与财大气粗

作为曾经最受欢迎的足球游戏，“实况足球”近年来因为授权问题吃亏实在太多。每年新游戏推出时，总会产生一番“实况足球”和“FIFA”的高下之争，类似“××才是足球，××只是游戏”的说法已不新鲜，但即使是最有情怀的“实况”玩家也无法面对游戏连年减少的授权做出辩驳，更多沉默的玩家则会选择用脚投票，转换阵营，毕竟情怀又不能当饭吃。玩家用爱发电自给自足，科乐美又不用担责任的“平衡”已经维系了十几年，但终非长久之计，用爱发电总有疲倦的一天，而失去的玩家很难再回来。

反观EA，在2013年和国际足联把独家授权续了10年，今年看起来又会拿下欧足联的独家授权，这种财大气粗、不容二虎的雷霆手段着实叫对手们无可奈何。不只是“实况足球”，“足球经理”等其他同题材游戏也“深受其害”。在国内市场，EA和腾讯打得火热，《FIFA Online 4》借着世界杯的东风大概也要赚得盆满钵满，这两家合作意味着什么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数儿，以后其他厂商的日子怕是要更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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