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的困境,不只是算法与新职业要解决的难题

2020-09-09 14:20新浪科技 - 何畅

昨日,许多人的朋友圈都被《人物》杂志发布的一篇文章刷屏了,它就是《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

《人物》杂志采访了数十位外卖骑手、配送链条上各个环节的参与者以及关注该行业的社会学者,最终呈现了一个庞大的黑箱般的系统,这个系统造就了极高的效率、持续刷新的便捷感与一路开疆拓土的巨头,但也让外卖骑手被束缚在一个个衡量其工作成果的数据框架中,成为了被算法支配的符号,将 “外卖骑手”这个工种变成了一项走在生死时速中的高危职业。

在文章中,一位外卖骑手这样形容自己的工作——“送外卖就是与死神赛跑,和交警较劲,和红灯做朋友。”而在文章之外,外卖骑手的疲于奔命与算法的形如牢笼也引发了广泛讨论。被频频提及的不只是与外卖骑手、外卖平台有关的经历,还有被算法支配、被速度驱使的各行各业。

今日凌晨,饿了么借宣布推出新功能做出回应,称将在结算付款时增加 “我愿意多等 5 分钟 / 10 分钟”的按钮,供用户自主选择,饿了么会为按下按钮的用户提供红包或吃货豆等回馈;另外,针对历史信用好、服务好的骑手提供个别订单 “超时免责”的鼓励机制。

的确,系统是死的,人是活的,算法也是由人在键盘上一行行代码写出来的。但在饿了么官方微博的评论中,多位用户提出了类似的疑问:为什么平台不考虑优化系统、修改规定以增加外卖骑手的配送时间,而是在呼吁用户做出让步、让用户买单?“我愿意多等 5 分钟,但你舍得少赚 5 块钱吗?”一位用户写道。

深圳餐饮商家章路告诉新浪科技,在包含外卖平台、餐饮商家、外卖骑手、用户在内的外卖产业链中,外卖骑手是处于最底层的角色,从上到下依次为 “外卖平台>用户>餐饮商家>外卖骑手”。他感慨:“外卖骑手真的是高危职业,随时可能丢掉性命。”

尽管由出餐时间等因素引发的餐饮商家与外卖骑手冲突时有发生,但在章路看来,两者之间还算和睦,属于相辅相成的关系,真正的矛盾焦点是时间,而时间则与外卖平台有关。他解释称,商家希望人效最大化,如果遭遇高峰期爆单,外卖骑手等餐的时间肯定会相对较长。“没办法,骑手面对平台的送餐时间压力,有时要同时送十几个用户的餐,一旦超时,不但没钱赚,还要赔钱;如果商家一直没有给到餐,骑手情绪一上来可能就会爆粗口,而商家也顶着高峰期压力,控制不好两边就吵起来了,甚至还会大打出手。”

美团外卖用户林姜告诉新浪科技,自己曾因为午间临时开短会错过了美团外卖骑手的电话,让后者在楼下多等了十几分钟。“我下去取餐就看到他苦着一张脸,委屈地和我讲:‘你这一单我相当于白跑,还要被罚款’。我当时非常不好意思,回来立刻在后台给他打赏了,但还是觉得很内疚。”在章路的印象中,三年前,外卖配送的限制时长比现在要多出至少十分钟,而如今每到高峰时段就像打仗一样。“其实每一份餐我们和骑手赚的都只是五、六块钱,”他说道。

对于饿了么推出的 “多等 5 分钟 / 10 分钟”措施,章路认为并不现实,因为用户都要求准时送达,而平台为了满足用户,压缩时间就成为了一种必然。林姜也直言不太理解,“这是平台在转嫁责任,如果我点完外卖就不再关注这个按钮,是不是我还要为可能伤害到外卖骑手而愧疚?”

截至发稿,美团方面仍未对此做出回应。已知的是,外卖平台需要在骑手安全与配送速度中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在扩张与争取市场份额之外,这其实是一个更大也更深的命题。

但无论对饿了么还是美团而言,商业的本质是追逐利益,商场如战场。微博名为 @月风_投资笔记的私募基金经理吴悦风在谈及此事时称,对效率的极致运用已经刻入美团的基因之中,无论对于公司、王兴还是骑手都是如此,很难有其他路可以走。这其实也造就了另一道选择题:如果你在饥肠辘辘时点外卖,面对 30 分钟送达和 40 分钟送达这两个选项,你究竟会选择哪一个?答案决定了企业的命运。

何况,外卖骑手是在互联网与实体经济融合及高速发展中诞生的新型职业,外卖行业与被称为 “新四大发明”的网约车行业一样,均属于新业态,尽管就业方式灵活,劳动关系也因此变得较为特殊,在劳动保障方面仍然存在一定空白。今年 2 月,“网约配送员”正式成为新职业,纳入国家职业分类目录,作为新生代劳动者大军的外卖骑手们终于明确了自己的职业名称。事实上,新职业的发布意味着将逐步建立统一规范,该职业相关的培训教育体系也会日益完善。

上海汉盛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李旻在接受新浪科技采访时表示,任何一种商业模式其实都脱离不了法律的束缚,尽管商业逻辑转化了,但是其中的法律关系并没有转化。“举个例子,外卖骑手可以和平台产生劳动关系,也可以由派遣公司派遣的形式存在。”但他也提到,平台大打擦边球或出现违法行为等现象也是存在的,所以关键还是需要加强企业的内部管理和合规治理工作。“一般来说,是否构成劳动关系需要具体个案来做出综合评判,包括是否被企业管理、是否由企业提供工作内容和环境、工作时长等,即使没有合同,也可以认定法律关系,只是要进行相应的界定。”李旻称。

在 2020 年第二季度财报后的分析师会议上,美团 CEO 王兴将外卖骑手成本降低称为本季度经营利润增长的一个重要原因。具体表现在:季节性因素带来的成本降低、配送网络的进一步加强和疫情对劳动力市场负面影响下的供需关系——也就是说,外卖骑手人数充裕。8 月 25 日,人社部在《新职业——网约配送员就业景气现状分析报告》中预测,未来五年,网约配送员的需求量约为 3000 万。或许正像《人物》杂志采访过程中外卖骑手们所说的那样,“他们不担心没人来跑,你不干,有的是人来干。”

王兴认为,美团外卖的配送效率仍有提高空间——通过优化订单分配算法、研发自动配送技术实现降本增效。这是他相信一定会到来且 “仍需耐心等待”的那一天,但耐心也许不属于外卖骑手,他们并没有得到足够长的时间。

而作为用户的你我,更应该清楚地意识到,外卖骑手面对的困境,不只是算法与新职业要解决的难题,与 “996”一样,与 “唯快不破”一样,都是被挤压的、被围困的一角而已。诚然,在统计学里,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数字,但 “人”绝不只是一个数字。这场无限游戏,需要一个按下停止键的角色出现,哪怕只是暂停键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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