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珠台》诞生记:岩田聪和他的“泡菜兄弟”

2015 年 7 月 11 日,任天堂社长岩田聪逝世的消息传到了他的母校东京工业大学,这所知名学府最重要的学者之一、日本超级计算机的领军人物松冈聪百感交集。除了万分的悲痛和遗憾,他又回想起三十年前的那些事,回想起曾经有一群自称“泡菜兄弟”的年轻人,回想起他们共同制作过的游戏 ——《弹珠台》。

弹珠台作为一种古老的游戏玩法,很早就破圈进入电子游戏的领域。即使你没有玩过实体的弹球,也肯定在各类电子设备上接触过此类游戏。无论上课还是上班,只要是不该玩游戏的场合,《太空军校生》之类的弹珠台游戏总能成为你心目中最好玩的游戏。

市面上的弹珠台类游戏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可在社长心目中,红白机上的《弹珠台》始终占有一席之地。你别看它画面简陋,里头的花样可不少。今天故事的主角,就是创造了这个有趣游戏的人。

1979 年,家住东京的松冈聪考上了当地最顶尖的私立高中武藏高校。身为学霸的松冈聪有个爱好,喜欢捣鼓计算机和敲代码。恰好武藏高校附近的池袋有家西武百货,里头开着不少计算机店。松冈聪像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一放学就往西武百货里钻,敲代码敲到关门才肯回家。

因为父亲职务派遣的缘故,松冈聪打四年级起就在海外上学,直到初二才回日本,所以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倒是在电脑店里遇到了一个比他还厉害的爱好者。这个人比他大几岁,编程技术让松冈聪赞叹不已。一打听还真巧了,两个人竟然同名。那人叫岩田聪,我叫松冈聪,咱俩都是聪字辈的(假名写法不同)。

松冈聪再仔细询问,这个人更加让他佩服。原来岩田聪竟是个官二代,老爸是北海道室兰市的市长。他孤身一人考到东京,是东京工业大学的高材生。两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马上成了一起泡电脑店的好朋友。

不久之后,这家电脑店有个伙计辞职成立了软件公司,这就是著名的 HAL 研究所。和社长关系密切的岩田聪和松冈聪都加入了这家公司。刚刚考上东京大学的松冈聪因为学业关系,只能在公司里打零工。而大学毕业的岩田聪却因为执意要加入这家小公司,和市长父亲大吵一架,父子关系几乎决裂。有子承父业传统的日本政坛痛失一位年轻政客。

两位好朋友就这样蜷缩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心里却是美滋滋的。他们废寝忘食地钻研计算机技术。因为嫌大学里公用的电脑慢,松冈聪索性借用岩田聪新买的机器,在公司里完成了毕业设计。两个人饿了就吃吉野家或者麦当劳,困了就打地铺。因为住的地方离韩国大使馆很近,松冈聪从小就喜欢吃韩国泡菜。

碰巧这也是岩田聪的喜好,他们就干脆给自己的开发团队起了响亮的名字 ——“泡菜兄弟”。好兄弟,就是要一起写代码,一起吃泡菜嘛。

1984 年,泡菜兄弟开发了他们的第一个游戏,个人电脑上的弹珠台游戏《Roller ball》。游戏非常简单,只有四关,目标也很简单,就是争取获得高分。但这个游戏已经具备了红白机《弹珠台》的基本元素。比如分屏显示的机台,吃角子老虎机,还有非常难击中的弹簧挡板。为了纪念他们的友谊,松冈聪把开发者的名字打在了标题画面下,又特意加上了“泡菜兄弟”的名号,这款弹珠游戏也成了这个男团的出道作品。

就在泡菜兄弟出道的次年,岩田聪注意到了市场上正在热卖的 FC。他对这台神奇的游戏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认定这将是未来的方向,继而萌生了给 FC 做游戏的想法。可是 HAL 研究所不过是家初创的小企业,又如何攀得上任天堂这样的百年老店。恰巧有一家投资 HAL 研究所的公司和任天堂有生意往来,岩田聪厚着脸皮要到了任天堂的联系方式。这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小伙,穿着西装从东京赶到京都,敲响了任天堂的大门。令他倍感意外的是,任天堂不仅没有将他拒之门外,结果还真的达成了合作。

正苦于软件阵容跟不上硬件销量的任天堂,相中了泡菜兄弟做的《弹珠台》。他们提出要求,让 HAL 研究所在红白机上重新制作这款游戏,并改名《Pin ball》,这就是我们熟悉的红白机《弹珠台》。

游戏的编程工作依然交给 HAL 研究所的岩田聪和松冈聪负责,但游戏的内容部分则需要任天堂方面重新设计,担任策划工作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宫本茂。这也是岩田聪和他的初次合作,游戏大神的工作方式让岩田聪大开眼界,虽然看不明白但大受震撼。比如宫本茂会把手柄扔给完全没接触过游戏的人,然后站在他的身后观察,这种方法被称为“宫本茂的越肩视角”。岩田聪和宫本茂或许没有料到,在今后的三十年时间里,两个人将一直为任天堂并肩作战。

宫本茂的创意,给原本理工男做的弹珠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相比之前的电脑版本,FC 版的《弹珠台》明显乐趣翻倍。上方的老虎机会变成造型各异的企鹅,下方的老虎机则改成了可以孵蛋加保险的小鸡。超过十万分挡板就会消失,直到十五万分才会恢复,这期间甭提多紧张刺激了。还有什么海狮顶球、翻扑克牌、可以中途返回的出口等,都是宫本茂的奇思妙想。最绝的要算是加入任天堂的招牌人物马里奥。只要打入下半部分右上角的洞里,就会开启类似《打砖块》的小游戏。你看里头的马里奥,正顶着个钢板和他的老情人宝琳躲着公主偷偷幽会呢。

至于 HAL 研究所这边,泡菜兄弟是这样将程序需求分工的,岩田聪负责游戏的画面渲染,松冈聪则要解决弹球的移动问题。别看就是让球动起来,这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身为东大计算机专业的做题家,松冈聪自然知道如何用程序模拟真实的物理运动,可红白机的硬件就这么点能耐,用常规方式操作,那必然成了静帧游戏。办不到就是办不到,榨干了红白机机能也办不到。

其中最困难的一点,就是无法完美模拟球体与弹珠台各种凸出凹陷的刚体碰撞。松冈聪尝试了各种办法依旧毫无进展,就这样干耗了两个月。身兼项目经理的岩田聪几乎天天都来催他:“你看这交货日越来越近了,还没有做好吗?”

突然有一天,松冈聪灵光一闪,想到了绝妙的解决方案。可以用多个矩形集合来模拟各种曲面,由此创造一种极其高效的近似算法。基于这个算法,松冈聪立刻写出了一套物理引擎包和实时驱动程序,只用一个半月时间就完成了所有的开发工作。为了让游戏更有乐趣,他还做了两套游戏模式,两者的最大区别就是球的质量不同。因为松冈聪天才的物理引擎,让两个小球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效果。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弹珠游戏,却展现出松冈聪在提高运算性能方面的过人能力。而当时他不过是个打工的大三学生。

《弹珠台》是 HAL 研究所为任天堂制作的第一款游戏,也是这家小公司的投名状。游戏最终的销量竟然突破了一百万份,泡菜兄弟这下可乐开了花,也让任天堂对 HAL 研究所刮目相看,其后两边合作的开发项目再没有中断过,《高尔夫》《F1 大赛车》《气球大战》…… 这些耳熟能详的游戏都出自岩田聪为主的 HAL 研究所之手。令人遗憾的是,在后来 HAL 研究所制作的游戏中,再也没能看到松冈聪的名字。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直在 HAL 研究所打工的松冈聪,终于要面临人生重要选择的那一刻。在《弹珠台》发售后,考上研究生的松冈聪渐渐无法应付打工、学习两头跑的生活。时间冲突的问题在他攻读博士时彻底浮上台面,几经权衡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 离开 HAL 研究所,离开游戏业,离开他的泡菜兄弟,专心成为计算机领域的学者。

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同事后,岩田聪依依不舍。但他也明白,这个和他一样优秀的后辈志向高远。在两人道别的时候,岩田聪送给松冈聪这样的话:“我一定会在游戏业界取得成功,而松冈你也必须成为成功的学者啊。”

这句话就是泡菜兄弟间的约定,三十年来,岩田聪和松冈聪都用亲身行动各自遵守着这个约定。在岩田聪成为任天堂的新掌门,带领老铺再获成功的时候,松冈聪也一样成为了日本最顶尖的学者。顺利取得博士学位后,松冈聪继续在大学里从事研究工作,而他就职的地方正是岩田聪的母校东京工业大学,可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经过长年的埋头研究,现如今他已经成为日本超级计算机领域不折不扣的顶梁柱,他带领团队研发出日本最强…… 不,是世界最强的超级计算机“富岳”,多次蝉联全球超级计算机性能排行榜榜首,实现了前无古人的“四连霸”,是整个日本科学界的骄傲。

全世界超算领域没有人不知道松冈聪的大名,就像游戏业无人不知岩田聪一样。当年的泡菜兄弟,果然如他们的约定一样,成为各自领域中的佼佼者。

2015 年,松冈聪听到了岩田聪去世的消息。他为好友的离去感到难过,在表达遗憾之情后,身为大学教授的松冈聪这样说道:“如今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培养出像岩田一样优秀的人才。”

这一刻,泡菜兄弟的故事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我们依然可以重温他们留下的遗产。在一盒小小的《弹珠台》游戏里,我们玩到了简单纯粹的快乐,玩到了岩田聪押注任天堂的魄力,玩到了松冈聪追求极限的智慧,更玩到了一段横跨三十年互相激励的真挚友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游戏研究社 (ID:yysaag),作者: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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