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糖果的前世今生

原文标题：《2023 年了，年轻人还吃国产糖果吗？》

作者：挖掘姬

编辑：文八娘

1926 年一个盛夏的午后，朋友给鲁迅带来两包河南特产柿霜糖，许广平嘱咐他，如果口舌生疮，用这糖一搽便好。

鲁迅实在等不到长口疮，半夜起来偷吃。还安慰自己，长口疮的时候不多，想吃糖的时候很多，不如趁现在新鲜，赶紧吃掉。

北漂期间，他跑王府井去补牙，治完牙转头就去稻香村买糖果点心。在鲁迅日记里，随处可见蒙糖、果糖、饴糖、咖啡薄荷糖、玫瑰酥糖、冰糖、巧克力糖等糖果。

因为爱吃糖，鲁迅的牙早早就坏了，49 岁那年全部拔光。

吃糖会蛀牙，这是无数 90 后童年听到耳朵生茧的话。可连鲁迅都挡不住吃糖的诱惑，更别说小学生了。

但当年做梦都想吃糖自由的孩子们有钱了，超市里却看不见小时候的国产糖了。

货架上花花绿绿的糖果巧克力，德芙、上好佳、费列罗、不二家、好丽友…… 几乎全是外国品牌。

国产糖，去哪了？

童年的甜蜜味道

中国的糖果梦，少了上海甜不起来。

1950 年冬天，为发展北方轻工业，满足首都人民生活需要，上海的义利食品厂搬到北京。

义利老车间主任李世元，非常重视技术工人。1965 年义利造出中国第一台酥糖成型机，1975 年又造出第一台酥糖包装机。

义利的酥糖，加了北京人爱吃的二八酱，浓香酥脆。甭管黄色的大虾酥，还是红色的红虾酥，都是北京人过年必备年货。因为小孩爱吃酥糖，大虾酥还有个特别的名字，“小孩酥”。

90 年代大虾酥卖到香港，但纸质包装过于朴素，不仅运输和存储面临难题，也很难走向高端市场。454 克的义利酥糖只能卖 2 港币，国外铁盒装的酥糖，397 克能卖 10.4 港币。

与此同时原材料价格疯涨，可可豆从 5500 一吨，涨到 12400 一吨。而果子面包 4 毛 2 分，30 年没涨价的义利卖一个赔好几个。

再加上市场经济兴起，义利有近百种产品，却只有 7 名销售，卖货跟不上市场节奏。企业接连亏损，大批高管和技术人员被大企业高薪挖墙脚。无奈之下，义利食品厂停产。

远在四川成都，当地人爱吃的是耀华奶糖。

1938 年赵志成花 500 块在春熙路开了家茶点室，卖糕点糖果，起名耀华茶点，寓意光耀中华。

生意非常红火，小店供不应求。1946 年赵志成买下块地皮，建起耀华食品厂。这家小作坊，是四川第一家糖果加工厂。当时原料主要是砂糖跟土法饴糖，造出来的糖只有甜味没有香味。

战争时期，大量上海人为躲避战乱逃难到川渝，耀华招到一批上海来的技工，用白砂糖和柠檬酸熬糖，再加点英国香精，做出来的糖颜色透亮果味扑鼻，人称“耀华洋糖”，后续配方中又加了牛奶，畅销全国。

70 年代耀华从上海买来一条明胶奶糖生产线，从此四川小孩吃上了熊猫奶糖。不仅是上海，当时耀华还引进了英国贝克公司的夹心硬糖生产线、澳大利亚的凝胶糖生产线、意大利的求斯生产线、德国的小糖排生产线和荷兰的熬糖锅等。

一直到 90 年代中期，耀华的生产技术能力都在全国糖果行业居领先地位。1983 年开始的“商业部优质产品奖”，都有耀华的技术人员担任评委和专家。但随着 90 年代东部地区糖果大举进蜀，耀华的市场份额遭蚕食，开始亏损。

2002 年春熙路拆迁改造，耀华宣布改制解体。时代洪流碾过，耀华消失在城市化进程中，厂区也成了乐器一条街。

山东人从小就认识一个生僻字，“饴”。几代人吃着黄色高粱饴长大，对这颗糖的感情可太深了。

90 年代的山东，东有青岛，中有临沂，西有济南，三大高粱饴中心。鼎盛时期，有几百家生产高粱饴的糖厂。

其中青岛糖冷厂的佛桃高粱饴最负盛名，一毛钱 7 块，包装上印着青岛栈桥和海滨浴场。口味也非常猎奇，不仅有苹果草莓哈密瓜各种水果味，还推出过扇贝味。

和这些老大哥比，河南的金丝猴是年轻后生。

90 年代河南付井镇农机修理厂欠下 112 万外债，濒临倒闭。厂长赵启三打听到上海食品研究所有项技术，能产新式奶糖。他立刻启程上海买下，1992 年中秋节，印着一只金丝猴的奶糖走进小卖部和商场。

奶糖是赵启三开启甜蜜事业的钥匙，麦丽素是他挖到的金矿。

巧克力制品价格高昂，小学生很难麦丽素自由。江苏的梁丰食品厂，用代可可脂做出了便宜的麦丽素，前景广阔。

百诺、蜡笔小新、金丝猴等厂商立即响应，大批低价麦丽素投入市场。

此时的金丝猴，手握用十几年时间在乡镇农村铺设的渠道网，后来居上，称霸学校小卖部。

“来颗仙丹，法力无边”。小学生们一年为金丝猴创造好几亿营收。

2008 年赵启三退休，儿子接班。二代想谋求上市玩资本，却不慎让资本玩了，没几年金丝猴被美国好时收购。

国产糖果有过百花齐放的辉煌时代，可惜花期太短，不用上百年，几十年就谢了。

打不完的假和打不完的架

大白兔奶糖以前有个英文名，叫 ABC 米老鼠糖。这在当年，是绝对的高奢。原材料用的是地球牌葡萄糖和克宁牌奶粉，全是进口货。

新中国成立后，ABC 糖果厂改名爱民糖果厂，包装上的老鼠换成可爱的兔子，名字也换成了大白兔，成了正宗国产奶糖。

困难时期奶粉供应紧张，孩子出生要有医生证明才能买到奶粉。有些小孩营养不良，家长就排队买点大白兔奶糖，给小孩补充糖分。当时大白兔的标语，“七粒大白兔，就是一杯好牛奶”。

2003 年金丝猴也推出一款奶糖，不仅样子像极了大白兔的蓝白包装，连广告语都查重率超 60%，“三粒金丝猴奶糖，就是一杯好牛奶”。

被“学习”的不止大白兔。福建金冠推出一款话梅糖，为打响王牌，4 年广告费花了 2.4 亿，还申请了包装袋专利。

就这也没碍着同行砸场子，话梅糖火了大家闻风而动。时至今日，仍有人在仿制。

小糖厂为了活下去，价格战打起来没下限。2011 年，一斤大白兔奶糖要 18 块，一斤“野白兔”只要 8 块。一斤徐福记夹心酥要 16 块，一斤“富贵酥”只要 8 块。

这些仿品内核没学到，外在学了不少。消费者没有火眼金睛，一不留神就上了山寨的当。

贪婪和懒惰，让糖果行业快速坠落到淘汰期。

耀华造糖技术高，写了四川第一部专著《糖果生产技术资料》，四川糖酒公司以这个为蓝本，编写一本《糖果工艺》，全国发行。

结果大家拿到教材没想着怎么学习，想的是抄答案。

90 年代，四川几乎每个县都有能造糖的食品厂，堪称耀华的编外“徒子徒孙”。最后一家有家家有的模仿策略，干死了耀华也逼死了自己。

2010 年时任中国制糖协会常务理事的王天权，从南方糖业总经理的位子上抽身，转行去做茶叶。

至于为啥放弃做了大半辈子的糖，他说：

“所有的人都疯狂了，大量建厂、扩建，造成行业的恶性竞争” 。

果不其然，2012-2013 榨季，广西 103 家糖厂 81 家亏损，整个行业巨亏 15.25 亿。

这场腥风血雨的战斗中，也有独善其身的选手，当属“套路王”金嗓子。

1959 年，13 岁的江佩珍进柳州糖果二厂上班，在生产线当包装工。

这个女人自称“江老娘”，胆大心细有魄力，一路升到厂长。

她们当时的王牌是“都乐糖果”，因仿品挤兑快要破产。

江佩珍抓住机会，有理有据向领导汇报问题，重点提了需要的帮助。

随后华东师范大学王耀发教授来到厂里，给江佩珍带来一副治慢性咽炎的配方，她如获至宝。

王教授带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斯文。江佩珍想把王教授印在包装上，毕竟你能模仿我的盒子，却模仿不来发明人的脸。

王教授显然没做好准备，江佩珍当机立断拉他到走廊，找了面白墙，让随行记者抓拍下照片。

项目定了需要投产，投产需要资金。江佩珍满世界借不到钱，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唱《国际歌》，最后是厂里工人凑出 780 万。

早早就入局做功能性糖的江佩珍，趁南宁举办广西民歌节期间，拉着歌手们宣传自家金嗓子。

广西老烟民多，嗓子经常不舒服，江佩珍重点对这些人营销，让金嗓子成了烟民的好搭档。

金嗓子红遍全国，江佩珍害怕再走都乐的老路，想尽一切办法做品牌。

她喜欢足球，就签最红的球星卡卡拍广告，电视里那句铿锵有力的“广西金嗓子”从早喊到晚。

但金嗓子最厉害的大招，还得是技术。

当别的糖在甜和香上卷生卷死的时候，金嗓子靠利咽止痛的功效柳暗花明。

2002 年金嗓子喉宝成为国药准字号药品，药用保健功能是金嗓子的护城河。毕竟有人敢山寨糖，没人胆敢山寨药。

巨星代言 + 药用技术，金嗓子彻底断了模仿者们的路。

舶来品的糖衣炮弹

2004 年大白兔、金丝猴、金冠、徐福记、笑咪咪、雅客、金帝、金莎、喜之郎和蜡笔小新获得“中国名牌”称号。这是国产糖果最后的高光。

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糖果市场，外商不会放过，带着降维打击的营销策略，和先进的制糖技术来了。

国人的习惯，吃糖是要搭配过年、婚宴这些大型场合的。国产糖商大多一年忙活一个月，一个月业绩撑一年，看天吃饭。

1994 年阿尔卑斯在上海建起工厂，阿尔卑斯的人设，是和爱绑定，“表达爱只需要一颗阿尔卑斯”。糖是爱的载体，什么时候吃都可以。

绿箭口香糖在营销上，把自己和社交捆绑，“清新口气，你我更亲近”。

比营销更有力的是技术。

2004 年韩国糖进场，乐天和好丽友的大杀器是“木糖醇”。很多家长不让孩子吃糖，担心吃坏牙齿，木糖醇不仅无糖，还保护牙齿。

2005 年济南举办糖酒会，几乎成了木糖醇专场。当年的热度，不亚于如今的元气森林无糖气泡水。

起初木糖醇是从北欧的桦树里提炼的，成本极高，产量极低。

国内科学家发现，在北方农村被当做柴火的玉米芯，木糖醇含量比桦树高 10%。

这项技术突破，让山东禹城这个产玉米的小县城，成为亚洲糖城，有世界排名第二的木糖醇工厂，全球单体最大的赤藓糖醇项目。

箭牌立刻找上禹城的工厂，稳定益达的木糖醇供应。为了与乐天差异化竞争，益达面向北京 30 多万中小学生开展爱牙行动，从儿童市场切入。

乐天察觉到暗战，抢攻老年市场，在木糖醇口香糖里添加海螺胶和磷酸氢钙，主打老年人防蛀。

国产糖企只有雅客察觉到了风向，推出益牙木糖醇。

这款产品，一年能给雅客带来十几亿营收，但雅客只看到了风向，没看到风有多大，转头去造果冻烘焙矿泉水，白白失守这方阵地。

对国产食用糖企而言，上游原料、中游生产商都是顶配，他们作为下游品牌方，却没能后来居上。

背后的原因，是国产糖企已经形成了路径依赖，风口吹起来了，就跟风山寨大打价格战。但这招面对国内同行好使，一遇到外企法务部，就歇菜了。

2011 年，乐天将临沂市三巧食品有限公司、香港乐天国际集团有限公司、北京六桂堂贸易有限公司告上法庭，原因是后者侵犯商标权，最终乐天胜诉。

类似这样的例子可以说比比皆是。2009 年玛氏起诉雅客麦丽素商标侵权，索赔 50 万。

费列罗和梁丰打了两年官司，也拿到 50 万赔偿。

英国怡口蓮把厦门怡口莲告上法庭，要求变更企业名称，吃糖网友恍然大悟，他俩竟然不是一家？

金丝猴一路山寨过大白兔、徐福记、力保健、喜之郎的标杆产品，但面对山寨自己的金喜猴，金丝猴没手软，果断提告，金喜猴赔了三万块。

而面对国外同行费列罗，金丝猴再次玩了招真假美猴王，推出巧斐罗，外观造型一模一样。结果是，上次坐原告席的金丝猴被罚 193 万。

国产糖果往事，或甜蜜，或辛酸，如今回头看都已翻篇。

2013 年义利食品和北冰洋饮料合并，两家老企业开启征程。

2021 年耀华回归，重新在线下开起糖果糕点铺。

山东圣福记高粱饴，凭借魔性的 QQ 弹弹还拉丝，在抖音直播带货走红。

三十而立的金丝猴，如今不止有糖，还有馋嘴猴卤味。

国产糖果没有躺平，在拼命自救。

时代滚滚向前，80/90 后童年里的味道，大多已经消散。或许对 00/10 后们来说，阿尔卑斯、德芙、健达就是她们的童年味道。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味觉记忆，你问我哪个年代的糖最甜？答案在风中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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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支点》2014-03-12 广西糖业何时“论克卖”

• 16.CCTV2-财经《经济信息联播》20160714 糖产业调查，国内外价格倒挂，七成广西糖企亏损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慢放 （ID：manfangsd），作者：挖掘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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